（1）

当一间公司成长为可以垄断一切的巨无霸的时候，那将是很可怕的。

所谓身怀利器，杀心必起。

你无法保证它以及它内部的每一个人都能良善地对待这个世界。

这样一个公司，会将一个小小的内容创作者，轻轻地踩在脚下，然后让你万劫不复。

你想抗议？

你抗议的声音太小，人家根本就听不见。

听不见，是因为根本不屑于听。

腾讯企鹅号，你赢了。

我甘拜下风。

（2）

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写下这篇文字，算是对自己苦心经营企鹅号几个月，做一个不算令人振奋的交代。

我的企鹅号是2016年年底注册的，但一直并没有用心经营，只是跟我的微信公号关联了。决定好好做企鹅号，是从2017年11月开始的，当时腾讯在成都开了一次全球合作伙伴大会，我有幸前去采访，了解到企鹅号准备在内容领域发力，便有心试水。

几年前，我开始经常性采访腾讯，这间公司做了很多不赚钱的事，令我很敬佩，比如配合警方打击电信诈骗，比如配合城管部门整治街头牛皮廯，最近又跟植物园合作推出植物科普的项目。

我想，这样一间公司开设的内容创作平台，一定也是积极向上、前景可期的吧？

我埋头经营我的企鹅号，主要发布我的小说连载以及拍摄的两个女儿的成长视频。对内容创作者来说，能够得到“原创”标签是特别期待的事，不但可以一下虚荣心，而且可以带来真金白银的收入，无论是平台补贴还是流量分成，都会翻倍。

或许，我托腾讯的小伙伴去走一下后门，也会比较容易开通“原创标签”吧？但说老实话，我不太愿意做这种事。

我不需要标榜自己多么“高尚”，我根本不是这种人。但是，我“走后门”之前，总得先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。

当时，开通原创标签的要求是：入驻企鹅媒体平台满30天；发文被系统推荐超过20篇；原创度70%以上；无违规记录；文章优质。

我隔几天都会看一下我的各项指数，终于各项条件都达到了，而系统迟迟没有邀请我开通原创标签，我这才向腾讯的小伙伴发起求助。

然后，她介绍我认识了一位企鹅号的负责人和两位小编。

果真，很快，我的原创标签就开通了。

而我的“噩梦”也开始了。

我真的被特殊“关照”了！

（3）

对企鹅号小编的信息审查，我虽然颇多腹诽，却也无可奈何。

他们有一个天然的挡箭牌，无论任何质疑，都会搬出国家的互联网管理的相关规定，但你要是追问到底哪条规定，他们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。

我的文章经常被下线，下线理由总是让人哭笑不得。

您发布的文章【性爱的阈值变得越来越高，这个男人是这样满足自己的】因涉嫌情色低俗，文章被下线。

您发布的文章【举报领导生活作风问题，基层官员遭打击报复含冤而死】因涉及敏感内容或不实信息，文章被下线。

您发布的文章【最荒淫无度的那个男人终于死了】因不符合相关规定，文章被下线。

……

所有这些文章都是历史故事，来自班固的《汉书》，小编的G点让人摸不透，只能认栽。

所谓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。

他们虽然是我的屋檐，但是我也知道他们自己也有屋檐。

我们都是同一条食物链上的蚂蚱，我对他们抱着最大的同理心。

由于每次下线原因都是不清不楚的，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试错，有时候删掉一幅图片，有时候改两个字眼，有时候换一个标题，文章便能通过审查。

我以此来测试小编们的G点何在，这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游戏。

更有时候，一篇被下线的文章，我原封不动地重新发布，立即就发布成功了。于是，我猜测一定是经手的小编不同，而每位小编的G点也是不同的。

（这个截图显示了我不断猜测、试错的过程，我不知道这篇文章到底哪里色情了）

（4）

终于出事了。

2018年1月22日，我跟家人前往香港徒步麦理浩径，当时就想着可以创作一篇不错的徒步攻略吧？可是下午却突然接到了企鹅号的站内消息，说我违规了！

这次违规的后果特别严重。

直接扣了信用分40分。

我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信用分有什么作用，但被扣分总归是不好的吧？我很紧张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。

另外一篇站内信是这么说的：“抱歉，由于您的文章（清明上河图：18，假药厂老板跟小三开房，却收到死亡威胁）内涉及（低俗）内容，您的企鹅号将被扣除信用分（40）分。”

奇怪的是，这篇文章并不是刚刚发表的，而是几天前发表的，怎么突然就低俗了呢？这短短几天，它是如何滑向了低俗的深渊的？

怎么办？

求救呗！

还好，咱认识三位腾讯企鹅号的小伙伴啊！

——是的，那时候，我还真的把人家当“小伙伴”呢。瞧，我是多么自作多情啊。

我在微信上找到了企鹅号的一位负责人，我说：“X总，你好，要向您求救了。今天，我的企鹅号‘天界帝国志’不小心犯禁了，被扣了40分，停止发文7天。我发布的文章是我已经公开出版发行的小说，是国家合法出版物，ISBN: 9787807552628。犯禁的文章链接为：XXXXXXXXXX求陈总再审核一下，给我放行。另外，也想问一下，那片文章‘低俗’是因为文章内容，还是配图？我以后也好注意一点儿，再仔细把把关。万分感谢。”

然而。

我的“小伙伴”并没有理我。

两个小时后，我只好按照官方流程，发出申诉邮件。

说是“申诉”，我哪敢啊？我是哀求人家的。我说：“小编，你好。我的企鹅号‘天界帝国志’受到处罚，扣了信用分，还禁止发文。这篇文章节选自我的小说《清明上河图》，这是公开出版发行的小说，是国家合法出版物，ISBN: 9787807552628。这篇文章是几天前发布的，今天突然收到了处罚。不知道文中到底哪里犯了忌讳，还请指点。创作不容易，请小编网开一面。”

然而。

也没有任何回音。

腾讯在内容平台上发力了，企鹅号在巨资加持下，发展势头迅猛，你一个小小的内容创作者，又怎么会引起客服的注意？

说起来汗颜，我的粉丝数最近才刚刚破百，而当我向企鹅号客服“申诉”的时候，只有可怜的几十号粉丝。

官方的正规流程走不通，我只好再次向陈总求助，姿态越来越低，就像张爱玲所说的那样，要低到尘埃里了。

（5）

1月23日一早，我再次发出微信：“兄弟啊，今天上班一定抽空帮我问问。昨晚一宿都没睡好。”

至今看到这条微信，依然会觉得羞愧万分。

我曾经是多么自傲的人，如今为了给自己一篇文章摘去“低俗”的帽子，为了能正常地进行内容创作，我几乎是哀求这位我自认为的“小伙伴”了。

4个小时候，陈总小伙伴终于回复我了。

好吧，人家不留情面地怼回来了，要求按照规则走，那就走吧。

觉得委屈？那也是自己活该，谁让你把热脸往人家冷屁股上凑了？

那篇文章据说是图片“低俗”了，这“低俗”到底如何界定呢？我所受的伤害，倒不仅仅是因为被禁言7天，而是莫名其妙就被低俗了。

那一刻，我太能理解郭德纲了。

难怪，他一度那么火大。

然后，小伙伴陈总又给我发来一个截图，说我已经多次违规了。

估计，你们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信息审查小编们的后台吧？来，到我这儿看看。

看到了吧？我那篇节选自国家正规出版物《人肉搜索》的文章，我试错两次都发布不成功，是因为色情！

竟然是色情！

刹那间，我想起了鲁迅先生。

鲁迅说，有一种男人，看到地上一块肥皂，也能想到女人的裸体。

我想，这位小编一定就有这种非凡的能力。

大家再看看倒数第二个：《一个无罪的人被错关了13年,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,都不是不可能的》，这位名叫“启航”的小编说这个标题垃圾，你们觉得垃圾吗？也正是同一位小编，判定我的文章低俗，然后扣了40分，停止发文7天。

而且，你发现没有？在腾讯企鹅号，“低俗”是比“色情”更眼中的罪。我“色情”了两次，两篇文章只是被下线了而已。但是，我只“低俗”了一次，就立即被禁言7天了。

大家再看最上面三篇文章，理由都是“拼凑捏造”。

前两篇，是我根据班固《汉书》写的汉朝历史故事，第三篇节选自我的小说《天界帝国志》。

我不知道，这“拼凑捏造”一说何来？

你说《天界帝国志》拼凑捏造，我也就认了，那毕竟是魔幻小说，能不捏造吗？不捏的话，还会有孙悟空的故事吗？

但是，你们说《汉书》捏造，会不会太过份了？欺负班固说不了话了吗？

（6）

我回复了我的“小伙伴”陈总。

“第一，收到过站内信，编辑给删除了，我以为就没事了。第二，我发布的这些文章都是我已经公开发表过的小说。”

另外，你们知道吗？我那篇被“低俗”的文章，至今没有被企鹅号删除，还赤裸裸地挂在那里。

这篇内容低俗的文章，小编们一直没舍得删除。

天啊！

明明知道低俗，竟然不删除，这不是毒害我们的读者吗？

你们企鹅号的标准到底是什么？

还有没有一个让人放心的标准？

“色情”的文章删除，不扣分，不禁言。

“低俗”的文章扣分，禁言，不删除。

——这是多么错乱的标准啊！！

我问“小伙伴”陈总：“第三，我不明白的是，如果你们觉得低俗的话，为什么一边扣了我的分，同时那篇文章还没有删掉，读者还能看到？”

我的小伙伴回复我说：“现在的惩罚规定是第一时间警告扣分，并不会立刻删除。”

好的，你拳头大，你有背景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。

我没再回复他。

直到2月12日。

（7）

我耐心地熬过了7天禁言期，又恢复了内容创作。

然后，我隐约察觉到信用分被扣除后的恶果，那就是系统推荐文章的次数少了。

没办法，事已至此，只能由它去吧。

可是，最近几天，我每次上传视频的时候，审核速度都超级慢，经常隔了十几个小时也没有完成审核流程，比如这条视频，2月11日上传，13日了，还在审核中。

我为此向在线客服需求帮助，但是石牛入海，根本没人理我。

在庞大的企鹅帝国面前，一个小小的、粉丝刚满100的内容创作者，连个屁都不算啊！

接着，两条视频莫名其妙地没有过审，理由有包含不适宜传播的内容。

我的天啊！

这是两条小朋友卖萌的视频！

怎么就不适合传播了？

甚至！

这视频里，连块肥皂都没有啊！但是，小编们就看出来，不适宜传播了！！

我发起申诉，但是要两到三天才有回复。想想之前，连审核都要等好几天，这申诉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。

犹豫再三，我还是要向企鹅号的小编发起私人求助，那位小伙伴陈总，咱还是不找了，别自讨没趣了。

我联系了另外一位小伙伴，讲述我的“遭遇”，她最初倒是很热心，说：“视频审核在腾讯视频团队，我转一下您的case给他们。”

我以为终于遇到青天大老爷了，我的问题应该很顺利就能解决了。

可是，两天过去了，两条视频依然处于不适宜传播的状态。

我只好再次向人家求助：“XXX，打扰了。视频那边是不是上班的人很少啊。还是说，我那两条视频就是有问题？”

然后，人家再也不理我了。

我很莫名，这个世界怎么了？

难道因为我在朋友圈吐槽企鹅号的小编信息审查问题，然后被人家看到了很不爽？

我不敢想。

而更“恐怖”的事情还在后面。

（8）

我有两篇文章连续被下线了，理由都是涉及敏感或者不实信息。这两篇文章，一篇节选自《天界帝国志》，一篇节选自《清明上河图》，都是我的小说。

还是按照流程走吧，毕竟那几个人并不是我的“小伙伴”，此时我已经认清现实了。我发起申诉信，信中绝不敢说，这是合法出版物如何如何……小编很爽快地就给我恢复上线了。

我很后悔，上次遇到这种事情时，如果不强调这是“合法出版物”，或许结果会大不一样吧？

“合法出版物”里隐藏着我的骄矜，而这骄矜一定是不小心伤害到了小编吧？

罪过，罪过。

但！

我还是太幼稚了！

突然之间，我又收到一条站内信，是个“帐号安全提醒”，信中说：“您的帐号在系统安全检测中存在风险，为了更好的保护您的相关权益，会暂停您的发文权限，后续处理情况请等待进一步通知，如有问题可联系客服。”

好吧，我联系客服。

但是，你猜猜看，客服怎么说？

客服没有理我啊！这还用猜？！

本来呢，我还对这友好的安全提醒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激，可是紧接着，我看到我的违禁次数又两次，这次所谓的安全提醒，竟然算是一种违禁，而且被禁言30天！

是不是因为我连续两天发起申诉，然后惹得小编们不高兴了？干脆把我禁言了，省得我聒噪？

可能是吧。

除了这个原因，还有什么呢？

还有就是，我这两天经常在朋友圈里抱怨审核问题。

还有什么呢？

想不到了。

（9）

我最后一次联系了企鹅号的负责人陈总和另外两位小编，我发出了同样的问题：“最近无论是文章还是视频，都遭到莫名其妙的封杀，我想问一下你们内部是不是已经决定专门针对我了？”

一人没有回复我。

一人说了一通什么：“安全隐患大多来源于账号是否有多平台、异地登录，是否有泄漏，是否有其他等类似微信、QQ等信息安全的问题。”

——我没看明白。说得多么好动听啊！

打着保护我的名义，禁止我发言。

我是不是应该对你们感恩戴德啊？

他又说：“视频不通过，需要看看视频是否有硬广，是否画质不清晰，是否有过度敏感的、低俗等等内容。”

那是我上传两段宝宝卖萌的视频，他来说敏感，低俗，我直接回敬他了：“如果你没有看过那些我被封杀的视频，就请不要盲目猜测。”

那位陈总呢？

他说：“之前提醒过你哩，不要发可能涉黄的文章”

我毫不客气地回敬：“请你说话注意点，我从来没有涉黄。”

然后，他发来一段聊天记录，似乎要证明我的确涉黄了。这段聊天记录，我在上文已经展示过了，那段聊天记录无非证明了一点：在企鹅号的世界里，低俗比色情更致命；“被色情”的文章不扣分，不禁言；“被低俗”的文章反而禁言又扣分。

我最后问：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确定的告诉我，我的账号到底有什么安全隐患？”

但是，小伙伴陈总再也没有理我。

我知道，我的短暂的企鹅号内容创作就这样结束了。

写下这段文字，算是一个总结，一个纪念，或许几十年后，也是一段生动的关于信息审查的历史记录。

别了，企鹅号。

别了，我的小伙伴陈总。

你赢了。

你们赢了。